张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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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湖在平凉家喻户晓,要说谁没有光顾过几乎被人唾骂,倘若真是那样便遗臭万年了。但平凉人真不是那样,想着法儿推荐柳湖的好,外地人来平凉首选光顾柳湖,大赞柳湖是天仙之地,美不胜收。柳湖是这个城市的名片,代表着她的脸面,人人都珍惜她、呵护她,自觉地维护她的声誉。因为她实在太美了,像自己心疼的女儿,咋看咋好,没办法说她不好。不是不愿意说她不好,而是她哪儿都好,根本就没有不好的地方。你无法挑剔她的毛病,指责她的不是。
柳湖不是现在才出名的。柳湖始建于北宋神宗熙宁元年,时任渭州太守的蔡挺引泉成湖,因柳树宜水,故处处植柳,取名柳湖。明嘉靖年间,韩藩昭王占为苑囿,由明武宗敕赐崇文书院,成为王府子孙及达官贵人读圣贤书的场所。清乾隆五年改名百泉书院、高山书院。同治初年,柳湖毁于战火。同治十二年,陕甘总督左宗棠驻兵平凉,再次修复,更名为柳湖书院,并题写柳湖匾额。民国十五年改为甘肃省第七师范学校。
柳湖之胜,始于暖泉。暖泉是地下的一眼泉水,汩汩喷涌,水温达十七度左右,冬天不冻,流入湖中,清澈凌冽。泉旁立一石碑,书有暖泉二字。碑的背面书有:平凉高寒,水泉甚洌,此独以暖称,验之隆冬,不冰也。权郡守喻君光容甃为池,以惠斯民。为书此永之。太子太保陕甘总督,一等恪靖伯湘阴左宗棠书。
2
我十二岁时,因父亲从西北林业建设兵团调往平凉地区农林局,我们全家也一并进了平凉城。我进了当时平凉最好的中学平凉一种。平凉一中的操场下面就是柳湖。操场的边缘地带原是明代的古城墙,用黄土夯筑,历经岁月的洗礼已经满目疮痍。由于学校占地,城墙被不断蚕食,最终被夷为平地,成为体积庞大的操场。高大的城墙消失了,失去了安全保护的功能,贪玩的学生顺着陡峭的崖壁到了柳湖。崖壁高三十余米,长满丛林、杂草,他们就是徒手抓着树枝、杂草到柳湖的。我没有胆量冒险,认为不值得冒险,而且逃课,违反纪律。柳湖是售票的,为了逃票冒险让人耻笑。有几次,柳湖的工作人员抓到逃票的学生送到学校,要求学校加强管教,否则送往派出所。学校对屡教不改的学生做降级、留级处分。他们的家长在学校丢了脸面,抬不起头。随后,学校在操场的边缘加了围栏,安全得到了保障。
我第一次光顾柳湖是立春后的一个星期天,与两个弟弟一起去的。我们是从北门进去的。当时,柳湖有两个门,北门和南门。北门紧挨着西兰公路,沿线散布厂矿、企业、军队、广袤的农村、农田,西兰公路是当时的交通要道,公共汽车站和长途汽车站均在于此,方便他们的出行。南门紧挨着街道,是城里人经常进出的门,好像自带尊贵,自然地与北门进出的人有了隔阂。也不一定对,我只是从他们的衣着打扮,精神面貌来判断的。北门进出的人穿着朴素,大都是工装、旧衣服、打着补丁的衣服,手里提着布袋子,里面装着自带的干粮和水。而南门进出的人大都衣服较新,颜色也丰富了些,脸上带着微笑,脖子上挎着照相机,手里拿着冰激凌、爆米花、鸡蛋糕之类的零食。它们大都来自地委、县委、政府部门的公务人员,以及百货、食品、副食、蔬菜、五金、烟酒等行业的服务人员。他们的工资不高,但衣着得体,有着“二十块钱的裤子,两块钱的肚子”之说。
柳湖冷清、寂静,树上的鸟儿不停地飞来飞去,叫声嘹亮而动听。虽然已经立春,但柳湖裸露的地上还残留着积雪。柳湖的路是土路,消融的地方泥泞,需绕道行走。柳湖有两个湖,东湖和西湖。西湖的中央有一座岛,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大房子,两层楼,窗子朝外开着,传出管弦乐、打击乐、民族乐器的声音,间隙有童音的歌唱。这座白楼集聚了城区各学校的音乐尖子,有地区文工团的专业老师辅导。他们是幸运的,有专门的时间练习音乐,生活丰富多彩,着实让人羡慕。我们兄弟三人从小生活在农村,上着农村小学,没有音乐、舞蹈、体育,只有教学水平不高的老师陪伴着,死记硬背着课本。我记得学校有一次举行广播体操比赛,要求统一着白衬衣、蓝裤子,但我没有蓝裤子,只好无缘比赛,为此与父母大吵大闹,哭哑了嗓子。岛上还有一座红色的房子,仿古建筑,门平时关着,透过窗户看到有茶台、圈椅、烧水壶之类的用品。这大概是茶舍吧,没看到有人喝茶,什么时候喝不得而知。
暖泉的水汩汩地流进西湖,西湖的水又流进东湖。东湖的水面宽阔,有十几条船游弋。船是铁皮的,还有木质的,配有双桨。划船的人是有钱人,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每次划船只有十分种,花费两元,挺贵的,在城里吃一碗素面才八分钱,真是有点奢侈了。我和弟弟们第一次来柳湖,没舍得划船,站在湖边羡慕地看着他们划船。小弟说,哥,等咱们攒下钱了也划一下船。我在平凉一中住校,父亲每月给我二十元生活费,我省吃俭用,每月能攒下五元,满足弟弟们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我的手在裤兜里反复捏着钱,差点拿出来满足弟弟们的愿望。我终究没有那么做,而是想着请弟弟们吃一顿好的,小笼包子或是鸡蛋炒米饭。
西湖没有芦苇,而东湖的芦苇就比较多了,郁郁葱葱,有鱼和青蛙游弋。三三两两的人在钓鱼,草鱼、鲤鱼、鲫鱼都有。他们是偷偷钓的,被工作人员抓住得没收渔具,还要罚款。
柳湖有一座简易的动物园,养着一群鹦鹉,叽叽喳喳叫着,不停地在围有铁丝网的空间飞着。最吸引人的是两只猴子,人们欣喜若狂地向猴子喂香蕉、苹果、核桃、瓜子等食物。猴子被惹怒的时候猛扑过来,趁人不备抓人的头发。一个女孩的头发长而飘逸,被猴子拽着了,捋下了一小撮,幸运的是没有伤及脸面。
儿童乐园很小,有一座旋转木马、滑滑梯、秋千,再无其他设施了。
两个弟弟跟随我走马观花,很快就结束了游玩。我看着他两贪婪的眼睛和遗憾的表情,心里酸酸的,实在是亏欠了他俩。我在城里做了补偿,请弟弟们吃了小笼包子,还给他俩买了牛奶饼干和面包。
3
“柳湖晴雪”为平凉八景之一,博得文人墨客赞誉,更被当地人津津乐道。这是自然景观,因柳树的种子开花而成白絮状,随着春风荡漾四处播散,故而形成下雪的效果,人们便将这种现象喻为柳湖晴雪了。在柳湖南门的一座牌楼上就悬挂着“柳湖晴雪”的匾额。清代诗人赵汝翼《柳湖晴雪》诗赞:满目晴光映野塘,何来白雪遍空扬。纷纷玉屑随波舞,片片银花绕岸狂。月下沾衣疑欲湿,风前扑面不知凉。柳湖饶有西湖趣,惹得骚人兴自长。
柳湖的柳树名曰“左公柳”。《武威军各营频年种树记碑》:惟时搜集枝杆,越山度壑,负运艰苦。树艺伊始,每为游民窃拔,牲畜践履……谕禁之,守护之,灌溉之,补栽之。不知几费经营。广植柳树的同时,左宗棠还种了大量杨树、榆树、槐树,这便是后人常说的左公杨、 左公榆、左公槐。据记载,柳湖种植柳树一千二百棵,现存一百六十七棵。
多而密是它的特色,而且多为古柳,尚存最早的已有数百年之久。它们粗壮、高大,褐色的树皮呈现出炸裂的形状,如遇狂风大作,炸裂的树皮与枯枝败叶纷纷落地,一片狼藉。过于年久的古柳早已成为朽木,在某一个夜晚或是黎明悄悄倒塌,整个身子浸泡在湖水。通过断裂的部位可清楚地看到,树的内部已被蛀虫啃食成粉末,支撑它矗立的仅仅是外部的一身皮了,而那身皮也不那么坚固,在外力的作用下便轰然倒塌了。随着时间的延续,倒塌的柳树逐年增多。人们想了许多办法,譬如给它们输营养液。于是,人们看到大小不一的塑料瓶子挂在树上,昼夜不停地给病危的树木输着液体,挽救着它们垂危的生命。还有一些柳树摇摇欲坠了,伐了确实可惜,就用粗壮的钢管做成支架,支撑起即将倒下的身躯。还有的柳树只有半个身子了,人们用水泥将它填充修复,再用笔墨颜色伪装,便成了健康的样子了。
柳树的生命力太强大了,只要残留一丝生命,它们就顽强地活着,努力长出新的枝叶,泛着一缕新绿,蓬蓬勃勃的,霎时让人感到了震撼与力量。那是不屈的力量,在倒下去的树的根部站了起来,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但是它们还是被移走了,空出的地被重新安排,种植上从别处移植过来的树。那些树都是来自塬上或是沟壑纵横的沟底,高大威猛,充满朝气。它们被重新剪裁,有了新的面孔与身份。它们与柳湖相伴了,成了柳湖的一部分。人们并不排斥它们的加入,因为它们确实有所担当,而且与原有的树相比毫不逊色,更有出人头地的气势。
延续生命的还有柳絮。它们看似轻飘无力,却是厉害的角色。它们有的抱成团滚在一起,越滚越大,像个大雪球,堆积于柳湖的各个角落,然后等待着一场雨,生根发芽,长出一片丛林来。更多的柳絮则逃离了柳湖,飞到更高的天空、更远的地方安家落户了,不告诉任何人,人们也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总之,柳湖的柳絮每年都要开一次花,开一次花就让人们欣喜若狂,徜徉在它们营造的雪的世界里。
迎春花最先绽放了,一簇一簇,黄艳艳的,在湖的岸边摇曳着。枝条还有些僵硬,没有长出叶子,但附着了密集的花朵。桃花也开放了,红的、粉的、白的,释放着香气,引诱来采撷的蜜蜂。人们络绎不绝地观赏着它们,拍照留念。一面台坡地有一个牡丹园,陆陆续续开放了花朵,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红色的,高贵而典雅。柳湖栽种牡丹的历史可追溯到北宋,一直延续至今。虽然不及洛阳牡丹的名气大,但在平凉却名声大噪,不失她显赫的地位。两者没有可比性,也没有必要比,个有个的活法,只要快活风流、只要青睐有加、只要吟诗作画足矣。紫藤在东湖的尽头默然地绽放着,像一个独处的人远离喧闹,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紫藤依附着高大的架棚居高临下,垂下一串串饱满丰盈的花穗,反而先声夺人,赢的人们的怜惜。
我曾陪一名湖北的知名画家来柳湖写生,在他的笔下出现了不一样的柳湖,色彩、层次、光影、构图、技法,瞬间在宣纸上转换,呈现出古朴的韵味,但又不失现代的元素。他是一所师范大学的美术教授,为了寻求美而辗转全国各地。柳湖还是惊艳到了他,尤其是柳树触动了他的思想。从他的画中我分明看到了他有意把柳树画得又高又大,树干和枝杈黝黑刚毅,具有了铁的意味。他解释说,柳湖的树不具有铁的意志早就倒塌了。它们已经不是树了,而是一个一个人,从低洼处努力地向天空生长,俯视天穹。
我被他的话震惊了,没想到一个画家居然说出了哲学家的意境。看来,柳湖是深藏哲学的,只是许多人没有发现、启迪、悟道而已。他对柳湖的湖言不由衷,感慨道,天下的水精疲力竭地汇集在这里,就是为了哺育挺拔伟岸的柳树。柳树是幸福的,湖水是幸福的,刚柔并济是也。
我理解的湖水与柳树是一种阴阳的关系,水为阴,树为阳。稍加留意,你会惊叹地发现,东湖与西湖就是两条缠绕在一起的白鱼和黑鱼,恰好构成了阴阳八卦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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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湖的柳,和柳的两个湖,是柳湖的基本概貌,人们一直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真正把两个湖的柳,和柳的两个湖作为柳湖的概貌确定下来,则是贾平凹游柳湖后,出现在他的散文《柳湖》一文中,从而成为经典。从此两个湖的柳,和柳的两个湖便家喻户晓,甚至飞身海外了。经典往往是在不经意间产生的,且是那样顺畅、自然,绝无造作之感。三十多年后,东湖的边上竖起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正面刻着柳湖两个大字,背面刻着贾平凹的经典散文《柳湖》。显然,这篇文章已经深入人心了,需要雕刻在石头让人诵读,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磨灭。
梁衡先生不但在中国新闻界享有崇高的声誉,在文学界也是重量级的大咖。他对平凉情有独钟,撰写了《平凉赋》,同样雕刻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让人读后方知平凉的历史文化如此厚重,璀璨夺目。
柳湖是有文化底蕴的,处处散发着艺术的魅力。明代进士周鉴是平凉人,曾任河南巡抚,有诗曰:四野雪融云母障,满塘冰散水晶帘。秦楼梁苑竞相似,深夜清尊喜再沾。
赵时春在明嘉靖年间跻身“八大才子”之列,是平凉的历史文化名人,官至都察院御史、提督雁门三关、巡抚山西。他被两次罢官,但又不愿意做一个清闲雅士,故而著书立说,著有《平凉府志》、《浚谷集》十七卷,另有《赵浚谷诗集》六卷等。一日,赵时春与明韩藩昭王在柳湖湖心亭饮酒品茗,看着眼前出泥不染的荷花肆意绽放突发诗意,挥笔写下《柳湖观荷》:帝孙台榭枕城边,招客重开锦绣筵。花底鱼游青障里,柳塘云扰碧荷天。清波摇荡随风出,绛殿平临对日鲜。置醴同欣接宴尝,浴沂何让嗣群贤。
清代政治家谭嗣同游历柳湖后也留下诗文:蛙声鸟语随鞭影,水态山客足性灵。为访瑶池歌舞地,飘零黄竹不堪听。
现代作家、诗人以柳湖为题撰写的诗文数不胜数。
柳湖东扩,拆迁了原有的住户,又挖了一个大湖,比东湖和西湖都大。形成了三个湖,既:西湖、中湖、东湖。东湖的北面修建了图书馆,藏书丰盛,方便了大众阅读的需求,学术报告厅时常有本地学者、作家讲授平凉文史及创作体会,学术氛围浓厚,已成为传播国学、文学的主要场所。东南面修建了柳湖书院。柳湖书院为访明代建筑,青砖青瓦,雕梁画栋,肃穆庄重。内设大讲堂、大成殿、藏书楼、上学舍、下学社等厅堂。只不过柳湖书院不教私塾,自然听不到《三字经》、《弟子规》、《论语》、《大学》等国学经典朗朗的读书声,有的只是书画培训班、老年音乐合唱团等。大成殿主要展览本地书画精英的作品,也邀请外地的书画家来此交流。
城墙得到了重修,雄伟壮观。墙砖是清灰色的,保持了明城墙的特色。城墙的西头修建了阁楼,阳光下熠熠闪光。阁楼的顶端安装了射灯,三百六十度旋转,透过城市的上空,照射到远处的虎山、南山。城墙与柳湖书院相连,又处在平凉一中范围,两者相映成趣,有了另一种意味。
无论是自然景观还是人文景观,都需历史文化及文化名人作为支撑才变得赋有生命力,从而提升外在的内在的品质,形成有影响力的文化品牌。平凉是历史文化名城,自然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而柳湖就是其中的瑰宝。明朝嘉靖年间,驻藩平凉的韩昭王占为苑囿大规模扩建。据《柳湖书院志》载,当时园内建有观海堂、涵虚堂、金盆堂、夏享亭、喜雨亭、荷花堂、承辉阁、蓬湖阁、藏书楼等十余景,始为陇东名园。清乾隆年间,柳湖数次修茸,新建文澜桥、读书堂、养正轩、响鹤山房、时雨亭、饮水亭、青藜阁、牌坊等建筑。近年来,着力打造了东南西北四座大门、牌楼,建有观瀑亭、观澜阁、花房、西湖映月、韩王亭、左公亭、澄月桥、半月桥、渭州桥等,凸显了文化效应,释放出了柳湖的文化内涵。
“柳湖诗会”在平凉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起初是零星的诗歌爱好者集聚在柳湖的某处角落吟诵自己的诗歌作品,随着影响的扩大,队伍逐渐增加,引起了政府的关注。当地的作家、诗人加入其中,也邀请外地的名家加入其中,诗会的作用便凸显出来了。政府因势利导,打造旅游品牌,在夏夜的柳湖举行声势浩大的柳湖诗会,以东湖作为实景,植入莲花、芦苇,安装照明设施,文工团、秦剧团专业演员扮演作品的角色,广播电视台播音员现场朗诵,真可谓一场视觉大餐。进入现场的人毕竟有限,绝大部分人只能坐在家中看现场直播。可惜的是随着互联网的冲击与文学平台的多样化,柳湖诗会这种现象很快便终结了。
崆峒朗读者协会是民间组织,他们担负起了推广、推介本土作家、诗人作品的任务,每年在柳湖的图书馆举办多场诗歌诵读活动,而且这种活动已经坚持了六年,在本市及周边地区享有盛誉。
平凉也有闹春灯的习俗,而柳湖春灯最为悠久,从北宋延续至今。柳湖春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向大型化、多样化、科技化发展,而民间的纸灯、丝绸灯、宫灯依然受到人们的喜爱。进入正月,柳湖春灯便点亮了,人们携家带口徜徉在柳湖的灯海,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幸福。各式各样的春灯挂在柳树上或是摆放在湖边、岛心。湖水莹莹,荡漾着一盏盏灯,好比天上的灯盏在人间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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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柳,柳中湖是柳湖的灵魂,冥冥之中早已约定,北宋至今八百九十五年。她们一直相拥着白头偕老,不离不弃。这不是传说,而是真实的再现。
柳树最先老了,已经腐朽,不间断地倒塌着。而柳湖依然年轻,不曾一丝变老,焕发着青春的靓丽。柳湖太热爱柳树了,不分昼夜地滋润着柳树,乐此不疲。然而,湖水的溺爱也是一种侵蚀,柳树不再坚挺,慢慢地脆弱、老化,直至身心疲惫,疾病缠身,恋恋不舍地撒手而去。惋惜与叹息又能怎样呢?这是一种宿命,早已约定的契约不可更改。这让我想到了塬上的旱柳,它们常年干渴,没有水的滋润,躯干黝黑坚硬,枝杈笔直,砍下后成为盖房的椽。旱柳显得孤独,分散于梁峁沟壑之间,喜鹊筑巢其上,过路的人喜于言表。柳湖的柳树是幸运的,有水为伴,却陷于低洼之处,看似茂密高大,却不及高处柳树的高度,更不及塬上旱柳的高度了。我突然对柳湖的柳树悲哀了,一生都在努力地生长,已是参天,只因处在低洼处而败于高处的远不及它的柳树以及更低矮的草木。好在这都是人的臆想,柳树未必这样想。我释然了,心情好了许多。
湖水清澈、湛蓝,镜子一般照耀着柳树、亭台楼阁、拱桥。本来地面上的景物看上去并不怎么鲜亮,但倒影在湖水中便清澈无比,疑似脱胎换骨,让人惊喜连连。湖水洗去了它们的尘埃,剔去了生硬的面孔,柔和缠绵。
我偶尔举着雨伞在柳湖漫步,喜欢在湖边长久地凝视湖面泛起的微澜。鱼儿跃出水面又沉落下去,扩散的涟漪像一张网摇晃不定,像似鱼儿自己编织的,被它自己打碎了。
太寂静了,没有古琴声,也没有人吟诵律诗。澄月桥、半月桥、渭州桥孤单、空旷,没有伊人款款而过。柳树也是沉默的,只有雨水打在树叶发出唰唰的声响。这烟雨蒙蒙的柳湖,营造出了诗意,却没有人来欣赏,真是一种遗憾。
秋季虽然无情,但还是留有温存,不曾感到寒冷。柳树的叶子开始飘零了,撒在湖面上。叶子有黄的,也有绿的,这说明不只是黄的叶子飘零了,绿的叶子也飘零了。看来,明察秋毫是真的,到了凋谢的季节,该凋谢的必须凋谢,根本不留情面。
湖边的山桃树、杜梨树的果子一颗一颗缓慢地坠落在湖里,扑腾扑腾地发出声响。我想,鱼儿有福了,那些果子是美味佳肴。
那些花草大部分败落了,依然有盛开的,坚守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是理智的,认为一切事物都得按规律办事,但又对那些违抗规律的事物抱有一丝同情和怜悯,因为它们只是想多存活几日、数日。我错了,规律是不可违的,同情和怜悯是徒劳的,也可能是倒行逆施。
第一场雪下过之后,柳湖便进入冬季了。柳树的叶子落尽了,裸露出坚硬的枝干。其实那些枝干已经不牢固了,在风的摧残下不断截肢,纷纷掉落在地上。柳树的身上披着雪,枝丫上也是雪,留守的鸟儿蹲在枝丫上东张西望,鸣叫了几声,展翅飞走了。
一片雪白的柳湖真是干净啊,一尘不染。我突然发现站立的柳树多像一个一个战士,披着白色的盔甲,手持旌旗、长矛,列着整齐的队伍高喊着威武、威武。
湖水一半是湛蓝,一半是白雪,像一对恋人簇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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