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随着铃声结束,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我正在拨打的是我妈的手机,正常的时候每天至少会给我打一通电话,问问天气,吃了啥,干了什么,或是聊聊家长里短,诸如此类。像今天这样不接电话也不主动联系我,以她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准是身体欠佳。
我妈年近古稀,这年纪说老也不算老,因从未与岁月对抗,脸上或深或浅留下了几道褶子,鬓间也添了些许白发。生活赠予了她几样老年基础病,算是对她年轻时过度透支身体的惩罚,比如高血压、椎间盘突出那些,不致命却如跗骨之蛆,良方偏方试过不少,吃的药太多太杂,甚至将她的杨柳细腰折磨成了膀大腰圆,却依然不改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本性。
每次疼痛在她的腰间游走,一开始总想着对抗,瞒着我们拿更重的东西干更重的活儿,实在不行就猫着腰哄骗,试图让疼痛在不经意间掉落。用她的话说,说不定过几天就不疼了。最后总是在信誓旦旦中败下阵来,在后腰、肩膀处扎满银针,化身一只刺猬后才逐渐老实,嚷嚷着以后再也不硬扛了,再也不干弯腰的活儿,再也不受这罪了。
但这些“悔过”和信誓旦旦总是在症状缓解后就长出了翅膀,一个一个飞得远远的。美其名曰:“人老了就要活动活动。”
我妈说她苦了一辈子,闲下来不习惯。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她的父亲,我的外公便撇下孤儿寡母撒手人寰。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外婆独自将五个子女抚养成人,耳濡目染下,我妈小小年纪就操持家务,开始分担生活的压力。
后来啊,我妈遇到了我爸,可他的条件也并没有多好,同是少年丧父,奶奶一手拉扯大三女两子。他们两个的结合,就是尝过生活艰辛的两个人抱团取暖、相互扶持,用双手撑成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小家。
爸妈原生家庭的条件赋予了小家无限可能。我爸高中毕业,在寨子里算得上知识分子。我妈勤劳能干,种地、养殖、做衣服布鞋都会,技多不压身。他俩一个会打算,一个肯流汗,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没几年便让家里的生活条件从村里垫底飙升为领先的。
我妈的干劲更足了,自家的地不够种就开荒,每年要出栏好几窝小猪仔和三四头大肥猪。因我家离市集很近,她总能在赶场的日子变出各种蔬菜瓜果去卖,贴补家用。
慢慢地家里添置了寨子里的第一台彩色电视机、第一台电动打米机、第一张席梦思以及第一栋小楼房等无数个“第一”。这些心理和物质上的甜头不只是生活对她的褒奖,也成了我妈辛勤劳作的不竭动力。
我妈坚信读书改变命运,再不济也能让日子更有声有色。当同龄的小伙伴在担忧家里交不上学费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却经历了我妈用棍棒“请”去学校的尴尬。
那时候哥哥姐姐正上初中,寨子里很多年轻人南下到东莞、深圳等城市打工,逢年过节带回了大城市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信息,也激起了哥哥姐姐南下发财致富的淘金梦。
哥哥姐姐再无心学习,这无疑触碰了我妈的逆鳞,在我妈的认知里,有了知识,才能创造财富。几顿胖揍之下,哥哥姐姐反抗无果,只能按下心中的希冀,乖乖回到学校。
我妈最大的遗憾就是她上学只上到小学二年级,用她的话说,斗大的字认识不到一箩筐,吃了很多没文化的亏。她给我们讲的故事里,要么就是某个小姐妹读的书多一点,当上了赤脚医生,后又被某个医院收编,吃上了“皇粮”;要么是某个小伙伴家里穷的天天吃洋芋都无以为继,后来凭借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学,成了全村引以为傲的“洋芋”大学生;要么就是她的三哥,我的小舅舅生前凭借几分文化高智商算“公分”碾压村集体会计的光辉事迹。在她看来,这些是读书带来的“红利”。
当外婆催她结婚的时候,媒人介绍了好几个,唯有我爸“高中毕业生”的身份得到了她的青睐。
时至今日,我爸我妈已携手走过了四十几个春秋,我们兄妹几个都已成家,我妈依然对我爸说的话深信不疑。
我爸说,“我们多帮一点孩子们就能轻松一点”。我妈身体力行,帮忙带大了六个孙辈,现在小朋友们都上学了,让她待在城里过点清闲日子,她却说放心不下我爸一个人在家,要回去继续她的“大业”。刚种完玉米就忙着种花生,刚收完土豆就忙着种红薯。全然不顾她已不再是二八年华,她的腰椎可能因为劳作而变形滑脱,疼痛可能会像脱缰的野马在身体里乱窜。
记忆中,我妈总是一直在忙,忙着种地、忙着做饭、忙着纳鞋、忙着养育我们。她的时间就像每次回去看他们返程时,被塞的没有缝隙的后备箱。
从小到大,我妈都不遗余力地将她的爱倾注进平凡里。那份爱,如同细水长流,无声却滋养着家里每一个人。如今,每当我感到疲惫或迷茫时,总会浮现我妈那忙碌的身影,她的样子不再仅仅是那张有沟壑的脸庞和略显肥胖的身躯,还有力量、智慧与爱交织的灵魂,给我跨过每一个障碍,战胜每一个困难的勇气。